虚云老和尚:这一领大衣珍惜了吗


我平生很苦,一世背时,多难多障,多魔多病。几十年骗空门饭吃,南来北往,生惭愧心。因自己一生下,母亲就去世,我这不孝,怕遭雷打,所以发心为母作功德、拜舍利。拜五台,遇文殊灵感,虽是向外驰求,也有些好处。第二回再朝五台,遇庚子年义和团起义,我想到陕西,去不成。回北京又遇八国联军之役,皇帝逃难,亲人熟人一同走,太后娘娘也能一日走几十里路,徒步无轿。走到阜平县,才得甘藩岑春煊带三千兵来接驾,才乘轿出玉门关,走口外,进雁门关。我出入陪帝一路。

若是清平无事,皇帝威势最大,每逢出宫,起身时先鸣炮九声,经过的街道,两旁店铺都要关门,留出一条肃静无人的御路,路心铺黄土,一切人不准看。这回逃难,急急忙忙,摆不起架子,没有轿子坐,跑也跑得,苦也能吃,见他也好见,话也好说,没有什么尊贵了,什么都放下了。

到了陕西西安,岑春煊为陕西巡抚,李鸿章在北京与联军讲和,在西华门立德国公使纪念碑,要中国人八个人头祭坟,拿假人头抵数了事,李鸿章才请皇帝回北京。当时我在陕西,住卧龙寺。一天到晚和宰官来来去去,落在名利场中,烦烦恼恼的,那有功夫可用。那时行住不安,怕说错话丢了头壳。你看在名利场中有什么好处?

我怕烦累,所以入终南山去隐名,还躲不了。又走太白山,山高一百八十里,上山后还是有人,我不能住。又跑到云南,以为没事了,不久还出是非。天下抽提寺产,众推晋京告上状,又请藏经,是非更多了。皇帝因我一齐和他逃过难,给我嘉奖,我就走进名窠。到民国成立初期,因为我在满清时代的历史,就以我为敌,要办我。李根源派兵入鸡足山捉我,山上迦叶祖师显圣,大难过去了。以后在上海办佛教总会,又入京见孙中山、袁世凯。然后在贵州、云南、西藏,设佛教分会,颠三倒四。旧政府去,新政府来。就疑我是旧政府那一党那一派。现政府也疑我,因为曾在重庆和林森等往来,办过祈祷世界消灾和平法会。

正值三十二年正月甲午初一子时立春,这是个好年份,吉祥如意,那年各国取消不平等条约,以后日本投降,中国胜利。李任潮在桂林当行营主任,我也走进了名场,又搅不清楚了,因此引起云门一场祸事。在湖北又出头,又晋京。离京后,政府又屡次要我再回京。骑坐虎背上,怎样死法还不知,现在又叫我晋京。省统战部来了人,我不去,叫我派代表。慈藏、性福二人去了,与我何干?昨天又来了信,不去,心中有疙疸。

想起古人说“莫向名场立,山中梦亦微”,才悔以前出头无益。一般人总以为和贵人来往就了不得,而不知祸福相倚,如影随形,战战兢兢。劝你年轻人及早努力,道心坚固,不染世法,有好收场。世人做人真不易。

昔日圭峰宗密禅师,是六祖下神会四世孙,与华严宗有缘。见清凉《华严疏钞》,十分崇奉,后入清凉之门,成华严宗第五祖。那时国家崇佛,封清凉为国师,圭峰亦被看重,因此常和士大夫来往,与李训莫逆。后因李造反失败,逃到圭峰处避难,峰以故情难却,欲留之,大众不许。这人到凤翔就捕被杀,圭峰也被捉。对案说他们有来往,圭峰无所畏,说:“不错。佛教冤亲平等,见一切人有难皆当相救。今既有罪,请依法处置好了。”大丈夫无畏精神,有那样说那样,犯罪不避刑罚。政府认为难得,就放了他。后代佛教徒与圭峰有成见,不喜欢他,也有说他来去分明很好的。我们没有他这样的功夫、志向和胆量。

我这生经受的灾难多了,八国联军拿枪吓过我。反正时,李协统带兵到鸡足山捉我,七八百出家人都走光了,剩我不走。土匪杨天福、吴学显拉我拷打。后唐继尧和龙云斗争,云栖寺僧人被捕,曾责我敌友不清。民国人责我与清朝皇帝大臣来往。我怎能分清谁是人,谁是贼,任你怎样办都好,他们就赦了我。

这次我不进京,各方弟子来信,责我不识时务,不顾佛法。我想以前进京,因为事情闹得不能下台,我不得不进京。现今大体已定,信教自由这件大领衣保存了,戒律丛林规矩仍然照旧,可以不必再去。我长年的老病,也就藏身散场了。诸位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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