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昭 (三百年沧桑)
释慧昭,不知其来历。性格孤僻高傲,恒修禅定,面貌清癯。喜欢预言他人的祸福,而每言必中。跟人交谈,总是一本正经。闭关自处,左右无服侍的小童。每天靠化缘为生。乡里八十多岁的老人说:“慧昭在这里已经住了六十多年了,可是他容貌与六十多年前相比,几乎毫无变化。”但连他们也说不清慧昭究竟有多大年纪了。
宪宗元和年间,有一位名叫陈广的人,由孝廉调到武陵(今湖南常德市)任官。他生性酷好佛教,一天朝拜开元寺,尽访诸僧。
慧昭一见陈广,又悲又喜地说:“ 陈君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陈广闻言,十分惊愕,心想:我平生根本不认识这位和尚,他怎么说我来晚了呢?
“我从来不曾与大师交游,大师怎么责备我来晚了呢?” 陈广问道。
“这事说来话长。”慧昭回答说。“我将跟你彻夜长谈,才能说明其中端委。”
陈广相当惊异,当晚即前往慧昭宿处请教。慧昭对他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我姓刘氏,是宋孝文帝的玄孙。曾祖鄱阳王刘休业,祖父刘士弘,都见于南朝史书记载。先父以文学自负,受到齐朝竟陵王陈子良的赏识。子良招集贤俊文学之士,先父也在其中。后来出仕齐、梁之间,任会稽令。
“我生于梁普通七年夏五月。三十岁时,我在陈朝任官,至宣帝时仍然官职卑微,不为人知,只是与沈彦文结为诗酒之交。
“后来,长沙王叔坚与始兴王叔陵都大肆聚集宾客,广张声势,各自倚恃权势,勾心牛角,互不相让。我和沈彦文都在长沙王的门下。
“不久,始兴王叔陵因谋反被诛,我担心不免受到牵连,就与沈彦文挂冠离朝,销声匿迹于山林溪谷,拾椽栗充饥,掬溪涧解渴。我时常穿一件短布衣裳,无论冬寒夏暑,都从不更换。
“过了一些日子,有一位老和尚到我们居住的地方,对我说:‘你骨法甚奇,应当没有什么疾病,可以长寿。'”
“沈彦文向老和尚叩头,想求取长生不老之药。老和尚说:‘你没有刘君的寿命,即使服了我的药,也无补于事。'”
“说完,就向我们告别。临行,又对我说:‘尘俗间争名夺利,到头来又有什么呢?只有信奉佛教,才可以舍弃名利。'”
“我毕恭毕敬地接纳了老和尚的劝喻,从此有十五年之久,一直不关心人世间的事情。”
“这一年,我与沈彦文一起回建业。这时陈朝已经亡国,宫阙都被毁坏。城郭萧条,荆榛蔽路。景阳井干涸无水,结绮楼颓废不存。一朝的文物衣冠,荡然而尽。故老乡亲们相遇,携手对泣,说:‘只因陈后主一人作恶,竟使国家灭亡!陈朝为隋朝所灭,令人可悲!'”
“听说陈后主及诸王都被拘往长安,我就与沈彦主一道,提着一个口袋,一路求乞,来到关中。我是长沙王的故客,长沙王对我恩遇甚厚。听说长沙王迁往瓜州,我就前往拜谒。
“长沙王生长在绮执之家,年纪很轻就富贵莫比,所以虽在流放之际,仍然不事生业。我与沈彦文拜见长沙王时,他正与沈妃酣饮。
“见到我们,长沙王悲恸难忍,对泣良久,才对我说:‘一旦之间,家国沦亡,骨肉播迁,这不是天意吗?'”
“此后,我暂时留居瓜州。过了几年,长沙王去世了。又过了几年,沈彦文也故去了。于是我削发为僧,遁迹于会稽山佛寺,近二十年,已经一百岁了。虽然容体枯瘠, 但体力不衰,一天还能走一百里。”
“这年,我和一位和尚作伴,同至长安。这时唐高祖已有天下,建号武德。到武德六年,我又游方不定,或居长安、洛阳,或游江左,以至三蜀五岭,无不游遍。从出生那年算起,至今我已有二百九十岁了,即使烈寒酷热,也不曾生过小病。”
“贞元末年,我在武陵开元寺落脚,梦见一位男子来访,衣冠楚楚,细看原来是长沙王。我连忙请他落座,两人话旧伤感,就像当年一样。
“长沙王对我说:‘两年以后,我的六世孙刘广,将在此郡任官,请大师照顾他。'”
“‘那么您现在做些什么呢?'我问道。”
“‘我在阴间,官品极尊。'长沙王答道。顿了顿,他又哭着说:‘大师比我多活了六世,可悲啊!'”
“梦醒以后,我将你的名字记在经笥中。到去年已整整十年了,探问郡中人,都说你还没来。昨天到村里化缘,遇见县吏,跟他们一打听,才知道你已经来武陵任职了。白天我刚看见你,俨然长着一副跟长沙王一样的容貌。从做梦那年至今,已经十一年了,所以我才埋怨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说完,慧昭悲不自胜,泪流满面,俯身从经笥中取出记有刘广名字的纸条,递给刘广看。
刘广再一次拜见,愿执屦锡 ,为佛门弟子。慧昭说:“你先回去,明天请再来。”
刘广依言归家。第二天,他又登门拜访,慧昭却已经悄悄离去,问谁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这时是元和十一年。
到了大和初年,刘广任巴州掾使,在山南道路中邂逅慧昭,惊喜地拜谒道:“ 我愿弃官,请跟从大师为物外之游。”
慧昭又是满口应承。当晚,两人一起驿站歇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广早早起床,却见慧昭已经走了。刘广茫然若有所失,神情沮丧。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见到慧昭大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