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母亲

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家庭属于不幸之列，父母之间战争不断升级，爱面子的他们不敢离婚，只好暗地里分了居。母亲越来越暴躁，打骂孩子成了她发泄愤怒的最好途径。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而这种不道德总会转嫁到小孩身上。　

婚姻的不如意令母亲把所有的期望都投放在我和哥哥的身上。哥哥终于不堪她不断“鞭打”而精神崩溃了。我便成了母亲最后的希望，她把她的疯狂发挥得淋漓尽致：将我禁锢在小房子里，整天对着教科书，而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外面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对读书的兴趣消失殆尽，眼睛总是飘忽地望着窗外。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家里只剩下我一人，母亲那个她最欣赏的学生悄悄潜进来，从后面抱住我，然后动手动脚，我惊惶已极，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逃了出去。　

万没料到，母亲听完我的哭诉，竟毫不犹豫给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把我打得晕头转向，也打掉了我对她原本不多的感情，她宁可相信她的学生而不愿相信她的女儿，这份无法形容的痛，令我在以后漫漫岁月里常常在午夜恶梦中醒来，而后久久难以入睡。　

一定要飞出去，像一只小鸟自由地飞翔在母亲眼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成了我拼命读书的唯一动力，几年后，我如愿以偿考上大学，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家。　

毕业后我流浪在一个大城市里，一次又一次遭逢伤痛：恋情突然变成了泡沫，然后饭碗又砸了。老天对我这个孤独的女孩有着固执的偏见，我无可奈何，直到母亲突然间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她怎么找到我。她老了很多，满头白发在风中无助地颤动，她边哭边忙不迭地搜索她在这所大城市的老朋友。折腾了几天，一位同乡叔叔终于答应帮我一把。　

母亲几乎是哀求着我一起去答谢，我不情不愿地跟她上了公交车。她一手提着礼品，一手抓着扶杠。突然一次急刹车，母亲没有扶稳跌倒在地，她的呻吟竟令我有些许快感，我没有伸出手拉她一把，她小心地抱着礼品艰难爬起来，我把脸转过去，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那一瞬间的冷漠让我无法原谅自己。母亲没有说什么，办完事就匆匆地走了。　

慢慢读懂了母亲，是在我自己结婚之后。那个时代，她是不幸婚姻的牺牲品。我扪心自问，当生活没有爱没有安全感，而充满了冷漠、猜忌的时候，你还可以很理智很冷静地爱你的孩子们吗我不敢回答。　

让一个不幸的母亲给孩子快乐，我现在明白这是很残酷的要求。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一个痛苦得无暇顾及孩子，但始终以自己的方式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我为她流泪，不再为她无法释怀。　

终于拿起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她苍老的嗓音，也传来满屋子的寂寞。我的喉咙哽住了，她立刻很有感应地呼唤我的名字。我说，今年春节我回去看你，那边一下子静了下来，良久我听到她竭力控制的哭泣声。妈妈，对不起，我说，然后两个人放声大哭。　

真的对不起，这一刻辗转了１０年，我不再年轻，母亲已步入暮年，虽然这１０年我一直无法掩去她的影子，但却给了她一个残酷的空白，这是我一辈子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