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bilibili陈睿:在中国太少企业把用户当一个平等的人


     bilibili源自超电磁炮拥有者御坂美琴发电的声音
“只要用户站在B 站这边,B站一定战无不胜。这是我的信仰。”
文  |《晚点LatePost》宋玮 高洪浩
编辑 | 宋玮
每一代企业家主要的机遇和负累都来自他们的时代背景,1978年出生的人同样如此。
他们的机遇来自,1978年出生,96年前后上大学,2000年毕业,赶上了第一波互联网泡沫的高峰,加入了中国第一代互联网公司。于是1978成了创业者和职业经理人辈出的第一个出生大年。
他们很幸运,那时的中国互联网公司还不够大,他们见证了第一代科技大佬巨大的人格魅力和巨大的控制力,他们被大佬亲自带过、改造过。
但这一代人的痛苦也来源于此。中国的年轻人一代一代涌现,他们身上最宝贵的就是当初那种无知的状态。当上一代大佬手把手教给他们一切,教他们如何看待公司、团队、世界,这一切几乎是定性的。这让他们很早就进入了一种充满敬畏的、职业化的状态。
 “我是被入过模子的人。” bilibili董事长、CEO陈睿说。
陈睿出生于1978年,他在金山工作7年、猎豹6年、B站5年。他是雷军的技术助理、傅盛的合伙人,是搜狗CEO王小川的高中同学。
金山和B站太不一样。提起金山,人们想到的是工具、是民族软件、是兄弟文化和高效管理;而B站,人们的第一反应是二次元、是逍遥散人、=咬人猫=等UP主,是自我、是情感共鸣、是年轻人的社区。
从金山的“红小鬼”,到B站的“睿帝”,他跨越了截然不同的两代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再过很多年,也许会有人意识到,这是与同一代人相比,陈睿最大的幸运。
  
在此之前,陈睿几乎没接受过财经媒体专访,以下是《晚点LatePost》与陈睿的对话:
“如果一个老板突然成长了,那他一定彻底否定过自己”
《晚点》:看你的穿着(Polo衫黑西裤),不像是B站的老大,倒还像是金山的员工。
陈睿:衣服是我司机买的,因为我给他的要求非常明确,比如黑色T恤衫。
《晚点》:你一毕业就进了金山,第一年就成了雷军的技术助理。听说你在金山的时候,袜子穿的颜色不对雷军都会骂你。
陈睿:他认为穿深色裤子就一定要穿深色袜子。不仅是袜子,雷军抠细节抠得比一线员工还细,他会不厌其烦给我讲我的工作应该怎么做。
金山的核心是雷军,他是发电机,他不用睡觉不用吃饭不用休息,我们都是红小鬼,紧紧围绕着雷总为中心的一个圈子。
《晚点》:金山出来的人,第一理想主义,第二兄弟情。为什么?
陈睿:因为雷军就是一个这样的人。雷军很需要兄弟,他是一个不断对外输出能量的人,他不能只输出不获得,他总得从一些地方获得力量。而兄弟是一种支撑。
《晚点》:你从雷军身上学到什么?
陈睿:正直、务实、有理想,包括一家公司应该有很强的文化、包括必须勤奋、不勤奋要感到羞愧、以身作则、身先士卒、将心比心。
我对公司和工作的理解是在雷总带领的金山时期形成的,我当时进金山是准备在金山工作一辈子的。
雷军说过两句话对我做公司影响很大:1.公司最重要的是模式,长期依赖人的公司不长久。2.做公司一定是胜在谋略。
《晚点》:有什么是你从雷军身上想学但没学到的? 
陈睿:他太勤奋了。小米之前在清河五彩城的电梯是很拥挤的,所以雷军每天会提前20分钟上电梯。只有一个对自己极度挑剔的人,才可能对自己这么自律。他的自律没人能做得到。
姚劲波有一次说,他说每次晚上11点他不想工作的时候,他一想雷总还在工作,他就又得再工作一会。
还有雷军真的很会带团队,这个我没学到。我不够啰嗦,你别看雷军会说我袜子颜色不对,这其实代表了他是一个好的导师。
《晚点》:金山系的企业家深受雷军影响,一个体现是事必躬亲,太关注细节,有时候难免手伸太长。
陈睿:从基层成长起来的CEO,相对来说还是觉得自己能干的事太多。这需要改很久才能改得掉。
但你其实很难把握放手的速度快还是慢,如果你偏谨慎,你放手的速度会慢,就会造成我这样太多精力花在业务和产品细节上,导致战略和思考捉襟见肘。但也有人,他放得很快,但一放得快也许公司会突然死了。
《晚点》:你看起来很怀念金山,金山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睿:金山去年三十周年,现场放了一个video,看到最后,我哭了。当年金山有一句口号,我的青春我的金山,这就像曾经的延安,曾经的中国摇滚乐。
《晚点》:金山是一家活了30年的公司,它是那种在任何浪潮下都不会跌到底,但它也不会有最高点。
陈睿:但金山特别擅长把一件事做到竞争对手死完为止。我上次看报告WPS有2亿月活,我说神呐,这么多用户。
《晚点》:雷军2007年离开金山,你2008年离开,离开延安对你们意味着什么?
陈睿:雷军离开金山代表他抛掉过去十几年的成就,重新开始,离开金山的雷军变成了雷军plus。一个人真正的成长必须要彻底地否定自己。
人不断批评你,你就能成长。老板是很难成长的,因为没人敢骂老板。如果老板突然成长了,那他一定彻底地否定过自己。
雷军是一个从1992年就在一线,一直打到2019年的人,他是中国互联网界的刘德华。这个行业没有任何人的自我否定和迭代比雷军更多。
《晚点》:你这么爱雷军,你有买小米股票吗?

陈睿:我没有(专业投资者)账号。
“我有时候觉得我是为B站而生的”
《晚点》:你第一次创业是做安全,只做了两年被金山并购,又回到了金山。你是否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从0到1创业?
陈睿:当时我觉得留在金山死路一条,我要出去闹革命。现在想起来很幼稚,你在这么大公司都做不到,怎么可能出去闹革命能做到呢? 
第一次创业我30岁整。我对创业没有任何方法论,它是一种非常朴素的情感。今天我至少可以总结十几个错误的地方,比如我不应该做PC应该做移动。比如我根本不应该做安全。创业不是做自己擅长的事,而是做那个时候最需要的事。
《晚点》:后来你加入猎豹做了联合创始人,但你似乎并不喜欢那份工作。 
陈睿:做猎豹的时候,你是被恐惧压迫的,因为你的对手是360,和它是“超线战”——没底线的战争。我之所以会做B站,其实是对当时的反思——你90%时间都是在思考如何跟360打,这个生活我不觉得有意思。
《晚点》:作为联合创始人,为什么一定要在公司上市前离开,多等几个月不行?
陈睿:我第一次从金山离开做贝壳,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等了十个月。比如我要把团队安顿好,我有各种理由,但其实那十个月对我后来创业的影响蛮大的。
有时候你只能先舍再取,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人这辈子只能要一个东西。我决定来B站,傅盛当时问了我一句话,他说:“这么急吗?马上要上市了。”
《晚点》:你怎么回答的?
陈睿:我说,“嗯”。
《晚点》:为此你放弃了什么?
陈睿:我当时是有一个四年锁定的期权,走的时候有一半都放弃了,按照当时猎豹的股价,1亿多人民币。
我退出猎豹去做B站绝对不是出于经济上我算清楚了,我只有一种预感——我如果不去做这件事,我会后悔一辈子,B站可能是这辈子能遇到的最适合我的事,我甚至觉得我就是为做它而生的,因为我过去所有的积累在B站都用得上。
《晚点》:觉醒时刻是如何到来的?
陈睿:2013年猎豹在庐山开会,我跟傅盛有段对话。我说,我突然觉得我的成就不在于我做的产品有很多用户在用,而是有人愿意为我的产品鼓掌,我说即使我做的产品只有一个用户为我鼓掌,我也觉得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跟傅盛在成就感方面不太一样。傅盛喜欢赢,胜利能带给他非常大的开心。但我没那么喜欢赢。
《晚点》:当时傅盛说了什么?
陈睿:傅盛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就这样。我当时已经在思考,我要的是什么。那个时候我已经35岁了。
看到“我爱这个小破站”就知道B站要成了
《晚点》:听说当时你买腾讯股票赚了很多钱,然后用这笔钱投资的B站。
陈睿:我第一笔钱是金山上市的钱。我当时很傻,把价值一千多万港币的股票折腾的只有240万。因为我在股价只有2块9就卖了好多,结果半年后涨到了9块钱。总之一系列神操作。有一次操作时还不小心多按了一个零就给卖了。
我当时很郁闷,觉得这一辈子都没亏过这么多钱。后来我开始思考“股票是什么东西”。思考后我把240万都买了腾讯,在 2009年腾讯股价只有九十多块的时候,卖掉的时候已经涨到了五百块。我把这些钱大部分投到了B站。
《晚点》:你以投资人的身份加入B站,如何融入创始团队?
陈睿:我是B站公司的第五个成员。我投资后,bishi(创始人徐逸)一直在邀请我加入,他说他们几个人做一做用户运营可以,管公司是管不好的。
bishi创立B站,不是一开始就想做成一家公司,他只是想做那样一个东西。当时他微博签名是——“如果我的努力能成为人类社会一块基石,那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正是因为他没有工作过,正是因为他做这件事的目的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像扎克伯格这样的人,他才会有这样单纯的想法。
《晚点》:如何看B站用户给你取的外号,睿皇、睿帝。
陈睿:都是调侃。B站其实是一个大型粉丝基地,但他们粉的不是网红、明星,他们粉B站本身。
我认为一个社区是否形成的重要标志,是这个社区有没有自己的专属语言。比如知乎的“谢邀”,B站的“我爱这个小破站”。
《晚点》:bishi曾经在B站被禁言,用户会说,睿帝封杀了先帝。
陈睿:bishi一直是B站的站长,他是一个天生的社区意见领袖。他有自己很强的喜怒哀乐,他会去diss人。
那次禁言是他diss人之后,自己觉得不太好,找到审核把自己给禁言了。后来我跟bishi说,我说你不要老搞这种东西,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把你禁言了。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
《晚点》:什么样的CEO适合做社区?
陈睿:多思考、少折腾。
《晚点》:有人说做社区不需要强人,因为强人是强推动要结果,反而有问题。
陈睿:首先需要一个强人,其次他不能是一个坏人。你要明白增长的残酷性,同时你要抑制自己内心对增长的渴望;把自己当一个普通用户,明白自己不能接受的东西,就不要给用户。
《晚点》:据说你是整个互联网最爱道歉的CEO。
 
陈睿:不叫道歉,叫解释。跟现有互联网公司相比,我们对用户妥协很多。但和用户的要求相比,我们的妥协是不够的。
错了就要认错,挨打就要立正——这是做社区运营必须有的态度。当创始人被围攻,其实这个社区就成了。暴雪是一个典型的游戏社区,他们的主创也经常被人围攻。你看豆瓣,阿北(豆瓣创始人)那只猫的美誉度都要比阿北高。
《晚点》:你第一次被围攻是什么时候?
陈睿:发布“大会员”,遭到社区强烈的恐慌。当时我们以为发布没问题,因为没有降低任何非大会员的体验,但用户担心你变坏了,不爱他们了。
《晚点》:这些年用户对变化的不安全感,是越来越强还是越来越弱?
陈睿:他们也在成长,他们现在会说B站是家公司,一定要赚钱。后来我们做大会员抢先看,几乎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B站上市的直播可能是中国年轻人第一堂财务课,很多用户因为我们上市,去到处翻资料什么是上市。 
中国的用户是最可爱的,因为中国有太少的企业把用户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看。你只要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对待,他对你是很维护的。
《晚点》:但当你们试着在某几部新番前加贴片广告的时候,社区还是炸了。
陈睿:当时是为了平衡版权方的需求。所以后来我们向用户承诺 bilibii的新番永远不加贴片广告。

贴片广告是一个极其落后的模式,尤其在手机端,你会发现视频网站做的所有产品优化和品牌营销都被贴片广告毁掉了。如果B站有贴片广告,头条系出来的时候我就死了,因为西瓜是没有贴片的,抖音也没有贴片。
《晚点》:但YouTube有贴片广告。
陈睿:那是因为美国的互联网竞争没有中国这么激烈。
《晚点》:你是否放大了用户的好恶?比如,他们对贴片广告的讨厌是可以通过很多手段解决的,比如会员。
陈睿:我会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B站现在也挣钱,在我有办法的时候,我还是尽量让它晚出现一点,或者我让它出现的质量更高一点。
“创作者不需要杠精,只需要爱他的观众”
《晚点》:同样是社区,为什么豆瓣、天涯越做越窄,而B站得以从0成长为1亿MAU的产品?
陈睿:做社区,1.你不懂社区会死,2. 你只懂社区也会死。
很多社区对「不增长会死」是意识不足的,当意识到了,团队又不具备做增长的能力。最后,它们会处于这样一个状态——即使改革了,收益也弥补不了你的损失。我曾经对天涯说,千万不要改,你改了,代价是老用户全走,新用户进不来。
《晚点》:在与A站的竞争中,B站做对了什么?
陈睿:合法化、正版化、商业化。
如果不是我一来B站就去申请相关的资质和证照;如果不是我们2014年就布局版权和游戏发行,我们活不到现在。还有上市的时间点,上市之后的两次融资节奏,都是卡着点的。毕竟老同志有老同志的优势嘛。
其实有没有B站,A站都会挂。因为它就没有做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能力。
《晚点》:B站从二次元起家,逐步拓展到其他领域和更广泛用户。如何把握社区文化浓度跟用户规模之间的关系?
陈睿:社区本质是个农耕氛围,对用户来说,社区最好的状态就是它出生的一瞬间。以后有任何变化,都会有人反对。
我要做的是通过产品设计让B站变成一个弹性最大的社区。比如我刻意降低B站的社交属性,让用户少碰面。很多人问我怎么不做贴吧,打死我也不做。
把B站打造成以内容为中心的社区,能极大减少由于用户规模的增加对原有用户的体验。每次用户见面只在视频下面见,社区扩大了十倍,只要这一类内容还在,他会觉得这个氛围是没有变化的。
《晚点》:新用户进来,对于教育他们如何以正确姿势参与到社区,有什么心得?
陈睿:让社区氛围足够包容,比如互相攻击的会被禁言;鼓励大家互相夸奖,其他社区用户会觉得B站用户没脑,什么up主投稿都说好,他错了,创作者只需要爱他的观众, 
《晚点》:你曾说你对社区的理解国内领先。你有什么认知是远高于同行的?
陈睿:我对社区的理解是,1.用户的体验不是来自于你的产品本身,而是来自于这个用户跟其他哪些人在一起。2. 社区满意度比单个用户满意度更重要。
你一定要选择对你的社区发展长期有利的用户,我不是不团结其他人,而是我一定要知道对我社区发展最有利用户是什么?第一就是UP主。
2017年我们把首页从分区改成智能推荐,遭到用户强烈反对。但我顶着反对也要做,因为这对up主有利。如果up主都不生产内容,观众就散了。
《晚点》:同样是智能推荐,B站和抖音、头条的算法有何不同? 
陈睿:抖音的算法是为播放量优化的,我们的算法是为关注数优化的。
抖音模型是流量产生收入,收入购买内容,内容产生流量。它是一个纯流量模型,它一定是为VV(video view)优化的,VV越高用户使用时长越长,广告越多。
B站不一样,B站是UP主创作内容,内容吸引粉丝,粉丝激励UP主,我的平台是以创作者为核心。
《晚点》:同样是社区,B站和快手的区别是什么?
陈睿:快手的情感温度比B站要低,但又会比很多平台高。但用户对B站的感觉是什么?这是属于我的地方,这是我的家。
《晚点》:做社交和做社区需要什么不同的能力?腾讯擅长社交,但为什么没做好社区?
陈睿:做社交比做社区难,社交是纯人性的把握。但腾讯更擅长的是通信工具,腾讯对于通信工具的理解,我认为超越这个世界上所有公司。
微信在弱网状况下的体验,绝对是全世界最好的。当微信告诉你这个信息发出去了就一定发出去了,能做到这一点是很可怕的。
《晚点》:难道不是因为大量资源和钱的投入?
陈睿:我觉得是专注。
《晚点》:头条、抖音、快手满足了人的什么本质需求?和B站满足的需求,是否有优劣之分,是否有大小之分?
陈睿:所有提供内容的产品,本质上都是填补人性的空缺。B站满足的是兴趣,你能结识与你有相同兴趣的人。头条满足的是Kill Time,这也是人的本质需求。
快手有社区,而抖音是更纯粹的工具。你刷的时候,平均十五秒,它是一种条件反射、肌肉记忆,跟嗑瓜子很像,它是人的一种本能。
这种本能经过机器学习的调校过后,它无限逼近你的欲望曲线。我觉得它是一个占领你植物性神经系统的一个产品。
抖音是流量驱动的产品,而十几秒长度是无法完整讲述一个创作主题的。B站平均几分钟一段视频,讲故事得要主题,得有你的思想。
《晚点》:但现在抖音把小视频的时长也放长到了15分钟。
陈睿:这是抖音必然会做的。内容是一个巨大的市场,这个市场的宽度跟零售的宽度一样。而内容平台之间唯一的差异是谁的内容好,而不是谁内容长或短。
但我觉得它很难,移动互联网产品最重要的是效率,当你对某一个领域效率特别高的时候,你对其他领域的效率就会特别低。
《晚点》:有什么事情是B站能做而字节跳动不能做的吗?
陈睿:字节跳动可以是一个好的内容平台,但不一定通过社区来实现。而B站永远会是一个社区,因为它已经是一个事实了。
“在中国低于100亿美金体量的内容平台都会被淘汰”
《晚点》:B站十年缓慢发展,但今年你说要把B站变成一家高增长的互联网公司。为什么一定要上市?为什么一定要做大? 
陈睿:互联网只有两种产品,优秀的和死掉的。
B站所在的行业太残酷了,长期来看,在中国低于100亿美金这个体量的内容平台都将被淘汰,一百亿美金意味着公司收入至少要100亿人民币一年。我提的不是一个“目标”,而是我过不了这根线我会死。
《晚点》:所以你是不想让B站死掉,才想让它做大。
陈睿:你这么说的话,就太丧了。
B站增长的动力基本来自于,我希望B站很好的活下去。小国寡民是开心,但你是世外桃源也会被坚船利炮干掉。
很多人会觉得,你曾经很小体验很好,是不是永远不要长大,这个想法很幼稚。猫扑是什么下场。
《晚点》:你进入B站5年,B站最大的错过是什么? 
陈睿:我们国产动画做晚了,如果我们早做一年,就不会有其他家;我们对直播也不够重视,B站是中国最大的游戏视频平台,为什么没做成中国最大的游戏直播平台? 
《晚点》:对此有过什么反思?
陈睿:假如我不把那么多的精力花在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上,假如我更多去投入战略的思考,去引入更优秀的人,可能结局会不一样。
《晚点》:在管理上如何改变?
陈睿:一是我对引入人和培养人仍然不够重视,第二,就是要更啰嗦和更会“忽悠”。
“忽悠能力”是CEO必须的能力,如果你不能把你公司的一些战略缩减为一句口号的话,它就没有办法传达到最基层的审核、客服、销售耳朵里去。
《晚点》:字节跳动是一家在组织管理上非常优秀的公司,你可以从它身上学到什么?
陈睿:我认为产品本身才是最重要的,组织能力只能让你更快到达产品本身的topline。抖音的成功本质还是因为产品形态足够先进。
头条的组织能力很强,但它的孵化能力还没有被证明。甚至我认为,目前没有任何一种机制能够在本质上提高新产品的成功率。
《晚点》:当微博视频上线、头条视频上线,你想了什么?做了什么?
陈睿:非常焦虑。但我们对内容生态坚定的投入,是从2016年微博视频上线之后开始的。
我们2016年内部还在犹豫,大量用户想看漫画、小说,是不是B站应该多元化,从视频平台变成泛内容平台。但自从头条做了头条视频,我告诉团队,video first。头条体量比我们大很多,它做了视频意味着我必须要更专注的做视频。 
《晚点》:为什么每次都等到对手出手,你才下定决心?
陈睿:B站没有直接的竞争者,但是行业里其他公司的动作,会影响到我的决策。
《晚点》:这是否和你的性格有关?
陈睿:我是一个在创业的“血性”方面比较弱的人。但我特别信知识,我认为创业者真正的勇气不是来自血气方刚,而是来自自己的知识。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我对我的每一个决策都会翻来覆去的想。但它一定是我想了足够长时间之后,对手推了我最后一把。
《晚点》:如果对手不推你会怎样? 
陈睿:我可能就未必在这时候做。
我和王兴聊天,他提的问题会让我一愣一愣。王兴是一个特别有颠覆性思维的人。我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我没事不颠覆,我没事会做很多很多的思考准备,等着最后有人踢我一脚。
“只要用户站在B 站这边,B站一定战无不胜。这是我的信仰。
《晚点》:如何看「大力出奇迹」这个说法?
陈睿:头条系的产品就是大力出奇迹,但这类产品只有规模效应,没有网络效应。为什么快手直播的收入比抖音高那么多?因为快手用户和作者之间是有情感连接的。
互联网是一个以用户价值为核心的产业,你会发现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户价值的货币化,只不过这个用户价值到底是感官的价值、时间的价值、心智的价值,还是情感的价值。决定这个产品能走多远。
《晚点》:大力出奇迹会适合某个阶段的B站吗? 
陈睿:适合一个更大规模后的B站。
社区是有自净能力的,我敢很有把握说以B站目前的内容生态,承载比现在多一倍的用户,用户的体验不会有任何下降。
《晚点》:B站的核心战略是什么?实施步骤是什么?
陈睿:我们未来三年核心战略,一是内容生态,二是产业布局。我们垂直做了动漫和电竞,水平做了PUGC(专业用户生产内容)、大会员、直播、电商、线下活动。
做平台性公司,需要“布闲棋下冷子”。现在除了网易跟腾讯,已经很少有公司比我们业务更宽了。现在需要增强的是每个业务的执行能力。
《晚点》:过去人们以为B站只想做一个干净、小而美的社区,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陈睿:是我优先要做到这个社区干净和体验好,但并不代表我在做到这个的前提下,我不想做得更大。 
中国的互联网真正懂得做产品、做内容的人特别少。因为互联网是很大的市场,你不需要做得很特别,你只需要做得很合适。你看一下某些产品跟B站有多像, 99%的像素性抄袭可以解决90%的问题。
B站的个性体现在:我们想做的每一件事情不是看别人怎么做,而是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和自己想要什么。
《晚点》:但你提的核心战略,腾讯、字节,甚至乐视、暴风都提出过。
陈睿:老子说过一句话,他说对的东西看起来就应该是美的和简洁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真正的战略就是你做到了它该做的样子。
《晚点》:B站的收入支柱是游戏,而且还是一款游戏,新的游戏怎么出来?还有没有新的增长引擎?
陈睿:B站主要收入是游戏、广告、直播付费、会员,后面三个随用户量增长而增长。游戏收入跟用户量不是正比,所以关键是供给要做好、产品线要做好。B站到了变现这个环节,反而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互联网公司。
《晚点》:你觉得社区独立存在的规模天花板是多少?
陈睿:微信月活是11个亿,如果我按照B站这个模型设计社区,那它在中国可以装下5亿人。
B站有两个属性,第一个属性是视频,只要看视频的用户我们都能容纳;第二个属性是用户的兴趣爱好,只要你有兴趣爱好我们都能容纳,两个属性的交集就是我们的空间。
《晚点》:B站的终局是什么?
陈睿:not only online,最终会是一个文化品牌公司。就像迪斯尼最早是一家漫画或电影公司,但最终它是一家文化品牌公司。
《晚点》:你今天带领B站打生死战役,和你之前必须让猎豹活下去的求生欲有什么不同?
陈睿:做猎豹内心最大的牵挂是团队,这帮兄弟得让他们发财。做B站不太一样,确确实实内心最大的成分是因为爱。
《晚点》:你是否担心B站会像金山一样,不会死,但也不会有持续漂亮向上的曲线。
陈睿:能把B站做成金山那样我就成功了。三十年之后,有多少公司还会活着。
一家公司要成,它需要收集七颗龙珠才能召唤神龙。一家公司不成,你知道是七颗龙珠没集完,但你永远无法证明,它缺的是哪颗龙珠。
但只要用户站在你这边,你必将战无不胜,只要用户站在B 站这边,B站未来一定是战无不胜。这是我的信仰。
《晚点》:这是社区独有的战争形态。
陈睿:这是人民战争。
“俄罗斯方块告诉我们犯下的错误会积累,获得的成功会消失”
《晚点》:听说你每天晚上都三四点才睡。
陈睿:大部分时间是在工作。我有时候只睡两三个小时。
《晚点》:那看起来比你的老师更勤奋,雷军还每天睡四五个小时。
陈睿:不,我是前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第二天会睡七八个小时。他是长期的。
《晚点》:你经历过雷军时代,也经历过TMD一代。你对这两代大佬的观察是什么? 
陈睿:TMD加小米,他们的老板都是有问鼎天下气质的人,都是要问一问:中原是不是我的?
《晚点》:你问过吗?
陈睿:那是我不敢想的。在猎豹的时候,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适合创业,你跟360打的会经常反思自己,因为对手太凶猛了。一个大男人躲到屋子里面哭,做猎豹的时候有好几次。
当时我有一个朋友对我说了一句话,我现在都记得。他说:老板是最个性的职业,没有说你必须怎么做才能做一个好老板。
《晚点》:TMD三人和雷军,谁的野心最大? 
陈睿:张一鸣。

《狮子王》里有一句话,太阳照得到的地方,都是我的疆土。我认为张一鸣真正的梦想是做一个SuperCompany,一个突破人类过去商业史所有边界和格局的SuperCompany。但我认为一个真正伟大的企业,考虑的应该是利他。
我觉得外界对张一鸣有些误解,外界会觉得他张扬,其实不是,我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牛,这不是装的。
《晚点》:你和王小川是高中同学。有报道说,你在犹豫要不要加入B站时王小川给了你很大的鼓励,后来你给他发短信说,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陈睿:这是谣传。我哪说得出这样的话,我偏理性,王小川比我感性。虽然这和我们高中时完全相反。
以前我喜欢文学,他喜欢计算机。我喜欢一切文艺的东西,电影、画画。我还写诗,我还追星。我在金山的时候特别喜欢张靓颖,我还在金山毒霸里面做了个张靓颖的彩蛋。
《晚点》:所以为什么今天王小川变成了哲学爱好者?
陈睿:可能他小的时候想得比较少,现在想尝试一下。
《晚点》:同样是上一代大佬手把手教下一代,张朝阳和王小川的情感关系跟你和雷军的有什么不同?
陈睿:老雷有至少20个徒弟,张朝阳就只有这一个徒弟。他们的情感更特殊。
《晚点》:有人说,1978年前后出生的人是夹在中间的,上一代大佬那接不了班,下一代更生猛的年轻人又冲了上来,夹在中间非常难受。
陈睿:乱扯,这当然不是。这纯粹是自己不太行,还找别的原因。
《晚点》:你认为你这一代企业家和下一代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陈睿:我们这些老同志比他们唯一好的是敬畏之心。
老互联网人无时无刻不在焦虑之中,他们的状态是,每天睡觉之前都觉得公司要倒闭了,早上一起来觉得我是king of the world。我内心也没有一丝安全感,但我又特别乐观,也从没觉得自己是king of the world。
B站其实很像是一个普通人的成长。我也是这样,我是四川人,心特别宽,四川人是不会像雷总那么严格要求自己的。
《晚点》:可一个心宽的人不会有这样的微信签名:俄罗斯方块告诉我们犯下的错误会积累,获得的成功会消失。
陈睿:没办法。如果一个CEO遇到了一个大问题,那一定不是他在这个月犯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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