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法师谈南怀瑾居士


星云法师谈南怀瑾居士

民国五十六年(1967年),开创佛光山以后,和我来往的各界人士,不计其数,潜心禪学的南怀瑾居士便是其一。

 

南怀瑾先生,民国七年(1918年)生於中国大陆浙江乐清县。依袁焕仙先生学习儒、释、道,游走三教之间。可以说,他是一位杂家学人,三教九流都能通达。

 

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春,南怀瑾先生来到台湾,相继受聘於中国文化大学、辅仁大学和政治大学讲学。曾因生活艰困,得到杨管北先生资助。

之后,又在一个因缘际会之下,获得香港洗尘法师的支持,於台北信义路成立“老古文化事业公司”,曾出版《观音菩萨与观音法门》、《楞伽大义今译》、《圆觉经略说》、《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易经杂说》、《老子他说》、《论语别裁》等书。听说他的老古出版社出版的很多书籍,早期就能进入大陆销售,这对弘法也有很大贡献。

 

民国六十三年(1974年),他向我商借位在台北市松江路上的台北别院举行禪七。那时候,台湾很少有人打禪七,对於他的这股热心,我当然是欢喜给予支持了。

只是没想到,当他还在禪七期间,就有人向我表示,借道场给南老打禪七,不是很妥当。為什麼?因為他在禪七的开示中,讲了一句:“未曾落髮是真僧。”但我一向对这种想法不太计较,也就没把它放在心上。

 

后来,他又跟我说,要借用佛光山大悲殿打禪七,我一样答应他。只是这时候又有人来检举了,说他在禪位上抽烟。但我觉得,在家人抽烟并非戒律所不许,也就没有介意。

甚至禪七圆满,他人要走了,还把佛光山上的三个学生带到台北去,儘管有人说,这三个人给他洗脑了,我也觉得不能怪他,总觉得人各有因缘。不过,后来佛光山的弟子逐渐增多,意见也变得复杂,我和南老也就渐渐地疏远了。

 

南怀瑾居士是一个很懂得世事、交友广阔的人,如总统府秘书长马纪壮、陆军司令彭孟缉、上将刘安祺、中将萧政之、中央大学校长余传韜、华视总经理郑淑敏等党、政、军界,乃至财经、传播、教育各方面高层人士都与他有交往。可以说,佛教里能有达官贵人来学佛,南怀瑾居士是很有贡献的。

 

后来,他听说浙江半壁江山贫困落后,唯有兴建铁路,才能改善当地发展时,还在民国八十一年(1992年),偕同尹衍梁等人出资捐建金温铁路。近年来,听闻南老在无锡太湖边,闭门修身养性,我走笔至此,也深深地為这一位老人祝福。(注:南怀瑾居士已于2012年舍报。)




北大教授楼宇烈:我学佛法几十年的体会


有很多人想了解佛教,特别是想了解禅宗,但对于禅宗大家又常常觉得把握不定,因为对于禅宗的许多公案大家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禅宗怎么样来修证,怎么样才能了脱生死,怎么样才能明心见性。

其实这些问题都是来自于将禅看成是和我们现实世界不一样的、很神秘的、彼岸的一种境界。然而,禅并不是彼岸世界的东西,禅也不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境界,禅就在我们中间,禅并不是很神秘的东西,禅就是我们日常的生活、言论、行为、思想。

禅宗是非常注重现实的,或者用禅宗的话来讲叫做“当下”。我们的生命要有意义,只能够在当下体现出来,因此要活在当下,既然要活在当下;修也要修在当下,悟也要悟在当下。就象戒烟的人总想,明天不抽吧,明天抽完了,再等明天吧,这样永远没有当下,也就永远戒不了烟。所以说,禅宗特别强调当下,人要活在当下,生命要体现在当下。

当下讲究的就非常实际了,平凡无奇。所以很多人想问我该怎么学禅啊,那就是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对于有些人想求得一个心目中的某样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讲,这种当下的修炼是修而无修啊,也是悟而无悟的。只要是能体会到其中的真味,就会知道,原来禅就是那么简单,禅就是不需要离开我们的当下,因为离开了当下,实际上就什么也得不到。

六祖慧能大师在《坛经》里面多处这样讲,“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兔子哪来什么角啊,就是说,离开当下是求不到的。

近代一位著名的高僧,太虚大师曾讲过这样的话,“仰止唯佛陀”,我敬仰的是佛陀,“完成在人格”,完成就在自己的人品。“人圆佛即成”,每个人只要修养的好那就是佛了,“是名真现实”,这才是真正的现实。我们要体悟生命,就要从当下做起。做好本分之事实际上是为理想开辟了道路。我们很多人都喜欢遐想,但再好的理想不能从本分事做起的话那也是永远达不到的。

在这里我告诉大家,学禅就是要从你的本分事做起。有人问学禅有没有一个次第、一个道路可循?有。这就是三句话,或叫做“禅学三要”,“修禅三次第”。

做本分事

第一句就是“做本分事”,做好你现在应做的事。

河北赵县柏林寺是唐代的一位叫做赵州禅师的道场。做本分事就是赵州和尚在接引学人时讲的一句话。他的弟子不明白什么叫“做本分事”,他就解释说:“树摇鸟散,鱼惊水浑”,树一摇动,鸟就飞散了,水里的鱼一惊动,水就浑了,这是很普通的事情。

学禅也是很普通的事情,你现在在干什么,那你就继续干什么。有人听了不解,会问“那你还修什么呢,既然你已经这样了那你要修什么呢?”但这正是佛教所讲的“无修之修”,这个其实比你要想通过学一个什么方法去修是更难的。

因为就一般人来讲,他们都是不太安于自己的现状的,总是手里做着一件事,心里想着另一件事,而且总觉得我手里做的这件事是委屈了我这个人,而我心里想的那件事才是真正适合我做的事。所以说要能够做好你手下的本分事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事,而禅正是要在这个地方考验你,锻炼你。

我们常常讲事情要从脚下开始,你怎样才能使得自己成为一个有修养的人?脱离你现在所做的事,这只能成为一个空想。禅不是一个空想,它是很具体的,就在你的面前。你要是能真正做到这第一步,你也就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了,你也就开始认识到禅的真谛了。

禅不是要让我们离开现实世界去幻想一个什么样的境界,而是就在现实生活中让你去体认你的自我。学人们经常会问这样的问题,“你有什么办法帮我解决种种烦恼啊?帮我解脱掉绑在我身上的种种绳索啊?”

很多禅宗祖师们在回答他们的时候,就会反问“谁绑住你了?”没有人绑住你,是你自己绑住你自己的,我们有句话叫“自寻烦恼”。你自己有了分别心,自己讨厌这个现实生活环境,讨厌这么多的包袱,就想跳出这个现实生活环境去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躲起来,可是有这样一个清净的地方吗?没有!

看起来你是跳出这个环境了,可实际上你是放下这个包袱又去背上另一个包袱,逃出这个牢笼又去钻进另一个牢笼。所以禅宗是非常强调当下就觉悟到你的本性、本心是没有烦恼的,只是你自己把烦恼加在自己身上,所以禅宗的第一个宗旨就是“自心本来清净、原无烦恼”,你要离开现实的世界要去寻找一个清净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烦恼,因为你找不到。所以我们要从当下的本分事做起,这是第一步。

持平常心

第二句话是“持平常心”。这句话和前一句话是相通的,但是它对你的要求又提高了一步。因为虽然你做好了本分事,但你是否还能做到对你所做的事没有什么计较呢?你是否在意别人对你所做的事的赞扬或批评,是否会因为别人说风凉话心里就不高兴,别人说了好话有必要就心里很舒服呢?

做好本分事不等于就保持了平常心。平常心就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动心,不起念。

禅宗公案里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人问一个禅师“你平时修炼不修炼啊”,他说当然修炼了,又问:“你怎么修炼啊?”他说我是“饥来吃饭,困来睡觉”。别人就纳闷,说你这也叫“修’吗?他说当然是修了,有多少人是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百般的思虑啊,睡的时候不好好睡,千般计较啊。本来很普通的一件事,吃饭睡觉,可是有很多人就是要想东想西,吃到好的心里就高兴,吃到差的,心里就埋怨。

对于这些事你能不能不计较任何的好坏呢,用佛教里的话讲就是能不能做到“八风吹不动”。哪“八风”呢?利、衰、毁、誉、讥、称、苦、乐。

“利”就是顺利,“衰”就是衰落,“毁”“讥”就是毁谤你、讥讽你,“誉”“称”就是赞扬你、吹捧你。你做任何事情,在这种八种情况下都能不动心,那是需要很高的修养的。有时尽管你嘴上会说“这些事我都看穿了,根本就不在乎”,可是我想当别人说你几句风凉话的时候,你可能心里就不太好受。别人要是吹捧你几句,你虽然表面上说“哪里哪里”,可是心里面可能在暗暗自喜。这也是人之常情,要想能克服这一点,必须禅修达到相当的境界才行。

我常常讲一个故事,宋代的著名文学家苏东坡,他对禅学有很深的造诣,他跟佛印禅师关系相当好,平时经常来往,他们一个住在江南,一个住在江北,有一次苏东坡坐船过江去看望佛印,恰好碰到佛印不在寺庙里,他就一个人在寺庙里转悠,看到大雄宝殿里的佛像十分庄严,他就写了一首诗: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他写完自己觉得很得意,就交给小和尚,说等你师父回来交给你师父看,然后他就走了。

佛印回来看到这首诗,就提起笔来在上面题了两个字:放屁!就让这个小和尚给苏东坡送回去。

苏东坡一看很纳闷,心里很不以为然,心想我写那么好的诗,居然给我的评价就是“放屁”两个字。所以他就马上坐船去找佛印禅师,要跟他辩辩理。见了佛印禅师,佛印就跟他说,你不是“八风吹不动”吗?我这么一屁怎么就把你打的过江来了呢?

所以你们看,苏东坡的佛学修养还是相当高的,对佛学的义理理解得也相当透彻,可是碰到这样具体的事,他就不能用一个平常心去对待。大乘佛教讲“六度”,即从此岸世界渡到彼岸世界的六种修炼方法: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

这个第三讲的忍辱,我们常常将它理解成忍受屈辱,比如别人打你、骂你你都能忍住,或者甚至像基督教里讲的那样,别人打你左脸,你要把右脸也送上去。

其实佛教里讲的“忍辱”不只是忍受屈辱,你还要能不能忍住人家的吹捧。“八风”里不仅有毁、讥,还有称、誉,对于别人的毁、讥,你可能忍住了,对于别人的称、誉你能不能也不为所动?而要做到这一点是相当困难的。

成自在人

第三句话就是“成自在人”。所谓“自在”,就是自由自在。我们没有任何烦恼的束缚了,那不就是自由自在了吗?做“自在人”是佛教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佛教里描写的佛、菩萨他们所追求的就是一种大自在的境界。

《心经》的第一句就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那么怎样才能成自在人呢?什么是大自在境界?禅宗里也有描写,就是“终日吃饭未曾嚼着一粒米,整日行走未曾踏着一片地。”这句话在一般的思维方式下是不好理解的,而佛教通过这个要说的是,你不要被这些外在的相状所牵动,你虽然整天在吃饭,走路,但不会被米、路这些外境所干扰,而你又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外境。

修禅并不是要你躲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什么东西都见不着,好象这样就不会被外境干扰了。其实就算到了深山老林里面,要是你的心不净的话,你产生的种种妄想念头可能比你在这热闹的地方更多。禅宗讲你心净了,才能佛土净,心不净到哪都躲不掉。所以在这个花花世界里,如果你能做到对境不起心、不起念、不着相,那你就自在了。

上面我给大家讲了三个步骤,即“做本分事、持平常心、成自在人”。有些人听了我这三句话,觉得很有意思,就问能不能给它再对上三句,让它成为一个对联呢?我想了想,觉得对上这三句话比较好,今天也奉献给大家:行慈悲愿、启般若慧、证菩提道。这三句话应该算是大乘佛教的最根本的精神。

行慈悲愿

大乘佛教从哪入手?就是从慈悲入手,慈悲就是与乐拔苦,对众生要行慈悲,而对自己来讲也是一个修证的过程。因为最切实的来讲,怎么才能行慈悲?慈悲就是你的本分事。 

启般若慧 

第二句话“启般若慧”,“启”就是开启,而“般若”本身就是智慧的意思,那么为什么不直接把它翻译成智慧呢?

因为它跟我们平时讲的智慧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东西,我们平时讲的智慧就是指一个人很聪明,或者这个人对事物能够分辨得很清楚。我们平时的认识就是从分辨开始的,我们讲一个东西是方的,这是相对于圆的、三角形的来说的。可是正是这种分别的思维方式让我们产生了一种分别心、执著心。

在佛教看来最基本的一个分别就是我跟他人的分别,即“我执”,一切的烦恼归根结底来说都是来源于“我执”,将我和他人对立起来。那么要怎样才能破除这种分别与执著呢?那就是要用一种般若的智慧。

所谓般若的智慧就是消除这种分别,它是一种平等的智慧,用《金刚经》里的话讲,就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种所谓平等、无分别是在什么基点上来讲的呢?就是认识到一切事物是本来清净的、本来是空的。

为什么说它们是空的?因为一切现象世界的事物都是因缘而生,都是“缘起”,既然是缘起的,这个事物就没有一个独立的自性,它是各种因缘集合在一起的,因缘聚会,才有这个生命体。所谓生命体都是由“五蕴”聚合而成的,即色、受、想、行、识。所以“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没有一个独立的自性,在佛教里称做“无我”,因缘一旦散了,这个事物也就没有了。

因此这样一个现象世界的事物是没有恒常性的,是刹那生灭的,所以佛教里讲“无常”,一切生命体都有生老病死这样的过程,一切非生命体也有成住异灭这样的过程,所以佛教才讲“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般若这种智慧要你看到这一点,用《金刚经》里的话说就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样你就不会产生种种颠倒妄想,去执著它。只有这样你才会有平常心,不会去计较得失。佛教就是要你用般若的智慧去消除分别心,执著心,以及由这种执著心产生的贪、嗔、痴这“三毒”。

贪就是贪得无厌,嗔就是恼怒,痴就是不明事理。人们的一切烦恼就是来源于这“三毒”。有人会问佛教讲消除“执著心”、破除“我执”,这和有人生目标、有人生追求有没有矛盾。我想这是两个问题,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追求呢?佛教并不是要制止你有人生目标,而是说你要找到自己恰当的人生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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